Sunday, March 07, 2010

专栏《人生如戏》>>23、24/02/2010《书斋里的知识分子》周嘉惠

《书斋里的知识分子》>>>周嘉惠

大学这个大型书斋,固然是知识的生产工厂(胡适早在北京大学任教时代就发过如此怨言)、国家劳动力的训练中心,却也同时是知识分子的摇篮。因此,从大学出发来检验萨义德“知识分子不是专业人士”的宣言显然是合宜的。

“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是一种书斋环境内的理想,但在现实中大学却蜗居了不少不食人间烟火的书呆子,甚至连书都读不好、教不好的“学府怪客”。假如这些人被指责是“伪知识分子”,那也许还是有点冤枉的。如前所述,“知识分子”不是一种可以自我标榜的身份,名片上可以印上博士、博士生导师、教授等等名衔,但至今还没见过把“知识分子”印上名片的。假如有朝一日不幸果真见到这种名片,那递名片者绝对是心怀鬼胎、意图不轨的,必须提高警惕。

西方并没有像亚洲般对高等学府那么的充满幻想,学者也不背负着过多的社会期望。如萨义德这类行动、理论兼备的学者出现在西方的著名大学,实际上份属一种偶然现象多于必然现象。在萨义德之后,试问西方世界中这类学者的代表还有几人?其“可遇不可求”的现象就很好地说明了它的偶然性特质。

即使排除“学府怪客”不论,在大学里的学者也并非人人全都是胸怀大志、热情激昂的一群,他们可能不过是像香港特首曾荫权宣称的那样,纯粹只想“打好尼份工”。谁有这个义务去满足其他人的想象与期望呢?他们一心只想“打好尼份工”,这和在社会上“混口饭吃”的市井小民心态无二,什么价值信念、普世精神、终极关怀,可能想都没想过,或者只是如英国作家奥威尔婉转责备的:顶多“只是一个’关心的’旅游者”。假如对他们心存知识分子的幻想,那除了是强人所难,也许更多表现的其实是我们主观的自作多情与一厢情愿。

科塞在著作《理念人》更毫不客气地指出:“并不是所有这些持有博士学位的教授都可以被认为是知识分子,这不仅因为许多人的活动和专业工作很容易显示出他们狭隘的知识眼界,而且还因为他们也不把自己看做知识分子。”有人把“知识分子”的称号视为荣誉,但也肯定有人根本不曾在乎过,甚至把它当成一种毫无意义的虚名。

大学里的学者如果抱的只是一种打工心态,持平而论,他们确实也有如此自主权。那就难怪在这书斋里,“他们中的许多人注定成为实用知识的零售商而不是思想观念的生产者。”(科塞语)了解到这样的现实,虽然难免会感觉有点失落,但我们应该尊重某些学者做出这样的选择。

远者如马克思、达尔文、叔本华,近者如我国的拉惹柏特拉等都不是学院中人,但他们也分别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可见知识分子并不是高等学府的“特产”。然而,大学这个摇篮还是可以产生知识分子的,只要大学中“自由”的条件尚存,知识分子的机会之门就仍然敞开着。以中国的大学为例,问题是“自由”真的存在吗(为什么不以我国的大学为例?请大家自由发挥想象力。)?把研究成果和金钱挂钩、论文的发表等同“计工分”、学术与学风江河日下(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竟把Chiang Kai-Shek蒋介石误当成’常凯申’!),这种时代乱像不代表着自由,绝对不是。如此摇篮里能培育出真正的知识分子吗?那是难以想象的事。

班达在《知识分子的背叛》早已提出警告:“一旦所有社会成员都被局限在世俗劳役之中,那么这个社会必然会急剧走向堕落。”今日中国面对的许多问题,至少部分原因应该可以追溯到学者、知识分子都被大学制度“局限在世俗劳役之中”。有关当局应该意识到,如果没有良好的教育为后盾,没有知识分子适时地在大家自我感觉良好之际提出警告,再伟大的经济成就,充其量也只是虚肿一场而已。然而回过头来看,我国既没有太伟大的经济成就,但却又不见得太把学者当一回事(最近高教部长怒批马大校长予人深刻印象),说真话的公共良心更是经常要让亲朋戚友担心什么时候会被内安法令找上门,这难免给人一种不想在国际社会中混下去的心寒感觉。

没有人可以靠着“知识分子”的光环来进行光合作用而生活下去,职业对大多数人来说都还是必须品。我们必须兼顾现实与理想,但在不合理的制度下能够怎么办呢?萨义德建议抱着业余者的心态进行反思,“不再做被认为是该做的事,而是问为什么做这件事。”知识分子首先必须是个人,不是傀儡,而追问“为什么”会是个好的起点。

在这狼的时代里,不论是在书斋之内还是之外,我们确实都更应该多学习一点人的精神。这原本就是作为一个人的最基本责任啊!

延伸阅读:[美]刘易斯•科塞(Lewis Coser)著,郭方等译:《理念人》Men of Ideas。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

23、24/02/2010 《南洋商报》《南言》版
附:文章太长,被分成两天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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