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欲望沦为失望》>>>周嘉惠
欲望大致可以分成两大类。第一类如想吃饭、想睡觉等,亦即荀子所谓的:“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性恶》);这些生而有之的原始欲望可归类为“需要”(needs),和一般“感觉不足”的第二类欲望有所区别。
从字源学来看,根据《说文解字》,“欲”是一个贬义字:“欲,贪欲也。从欠,谷声。”这不只是编者许慎个人的看法,先秦诸子中有很多人论起欲望对人产生的影响时,几乎都抱持否定的、消极的态度。老子认为只有减少人的自然欲望才能够治理好国家,“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道德经》,四十六章);庄子指出“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庄子•大宗师》);墨子主张尽可能地节欲;宋鈃深信欲望过多将会导致国家衰亡;孟子更明确地提出“养心莫善于寡欲”(《孟子•尽心下》)的看法。
这些对欲望的负面看法,于情于理针对的应当都不是天生的种种生理“需要”,而是感觉不足的第二类心理欲望。当然,即使仅仅是生理上的“需要”,一旦过度了也将随之转化成为各种个人问题(例如肥胖),甚至应受谴责的社会问题(例如包二奶、强暴)。
作为一个文明人而非野蛮人,条件之一是我们对自己生命中的“需要”都应该具备了一定的克制能力;生理需求因失控而变为心理渴求,如果那还不算是病态,起码也算得上是一种堕落。
为什么我们会有种种心理渴求?为什么我们会觉得生命有所欠缺?既然不是天生的生理问题,则理应是后天的心理问题。真正的切身问题是,欲望从何而来?当代西方哲学家齐泽克(Zizek)认为,欲望是被教导而来的。这个观点简单,但十分有见地。
譬如阿马逊森林中的原始部落,他们会渴望获得最新型号的手机吗?当然不会。原因很简单,没人去教导他们养成这种物质欲望。某些人之所以不惜牺牲睡眠漏夜排队购买新手机,主要应该归功(归咎?)于商家凌厉的广告攻势,电视、电影、各类媒体也在有意无意间推波助澜,大家联手制造出那无中生有的欲望。
物质欲望可以转化为一种促进社会进步的正面推动力,也可能形成一种社会负担。如果欲望能够形成一股持续的创造性力量,那还算有点贡献。否则的话,社会资源有限,个人能力有限,欲望不受限制的被教导出来,却得不到满足,其结果是利是弊还需多说吗?目前糟糕的治安问题,若朝这个方向去考虑,完全可以得到妥善解释,以及治本的方法。
2020年的国家宏愿,各种名目的转型计划,无一不是政府试图借营造集体欲望而凝聚一股正面推动力的努力。晋升为先进国的欲望无疑已深入民心,我们再也回不去以往安贫乐道的老日子;认同不认同国家宏愿是另一回事,我个人一直比较关心的是,到时候万一幻想破灭,全国上下突然失去重心,那个烂摊子该怎么收拾呢?
25/8/2013 《南洋商报》《言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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